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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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蓬萊山共有十二座主峰, 巍峨險峻,直達雲端。在其下還有零零散散數百座較矮的山峰,山峰之間卻並不以陸路相連, 而是廣袤無際的大海。

巍峨的山峰直接屹立於水中, 正是一大奇景。每當海上出現暴風驟雨之時,即使是住在頂峰的弟子便能聽到怒濤拍打山脈的聲音。

其實蓬萊山原本無水,是最為難捱的酷暑之地。三百年前謝真人持太康劍劈開橫斷山脈, 引東海的水汽而來, 滄海桑田,原本幹旱的陸地也變成一片大海。

心思流轉,顧淵舟垂眸看著底下不斷翻湧的海浪, 獨自在層雲之上穿行, 他白色的道衣被風吹得翻飛, 露出底下振翅的鶴紋。

幾息之間,他便到了太極殿,殿內供奉著三清,香案的上燭火裊裊,仿佛永不熄滅。

顧淵舟擡頭,望向這座莊嚴卻寂寥的大殿。

太極殿從來都是這樣的空曠冷寂,仿佛幽幽幾千年的時光都沈澱於此。

曾經他剛被收來做師父弟子的時候,也曾在這座回廊內無拘地奔跑過, 這裏每一處都曾回蕩著噠噠的腳步聲。

可到了懂禮的年歲,這樣的日子就再也沒有過了。

顧淵舟在殿外深深地鞠了一躬, 道:“師父,弟子回來了。”

太極殿的中央, 謝時的雙目微闔, 仿佛正在小憩。

聽到聲音, 他緩緩地睜眼,漆黑的眸子如同寒星,透出露骨的涼意。

他的長發用玉冠高高束起,身著太極殿主的白色雲紋振袖道衣,黑與白的對比下,更顯得氣質寒涼如霜雪。

“徒弟已將師父給順德真人的賀禮送到,小師叔見了賀禮,很是歡喜。”顧淵舟恭恭敬敬地說。

“... ...很好。”

謝時的聲音微頓,他薄唇輕抿,問道:“她可有說些什麽嗎?”

顧淵舟想了想,老老實實地覆述原話:“小師叔說:‘江南無所有,聊贈一枝梅。’師父的謝意,師叔已經收到了。”

他這句話說完,大殿之內又恢覆了寂靜。

過了半晌,顧淵舟聽到衣料逶迤摩擦的聲音,視線之內,忽然出現師父繡著雲紋的衣袖。

“你曾是韓昭的親眷,”師父站在他的身邊,聲音平靜,“你可知道她些什麽,說與為師聽聽。”

顧淵舟低著頭,謹慎地想了想,道:“昭表妹... ...小師叔出自瀛洲韓氏,曾經是我母家的表妹。但是小師叔原本是氣霧開脈,因此在家中不受重視,曾被韓氏家主許給... ...”

他張了張嘴,卻沒有辦法發出聲音。一時間白皙的俊臉漲得通紅,那句話卻怎麽都說不出口。

“小師叔曾被韓氏家主許給... ...”顧淵舟深吸一口氣,分外艱難地說,“許給了弟子作為合籍妻子。”

剎那間,他感受到師父的強烈的視線投在脊背之上。

僅僅是一道眼神,其中蘊含的壓迫力卻沈重得猶如山峰。

顧淵舟臉色更加紅了,他緊緊地閉上眼睛,迅速地將事情說完:“但是小師叔並沒有應允。因為此事,小師叔悲怒交加之下似乎沖破了經脈阻塞,修為大大精進了,連性格都與以前有些不同。”

這一大段話又急又長,顧淵舟一口氣說完差點沒喘上來氣,連耳朵上都飛起兩道紅暈。

差點娶了長輩這件事... ...親口說出,實在是羞煞人了!

顧淵舟籲出一口氣,這才小心地說道:“師父,雲水小界中,小師叔可做了些什麽嗎?”

師父極少向他這樣打聽一個人,若是在雲水小界裏師叔無意間沖撞了師父,作為母家的親眷,應該由自己向師父賠罪,顧淵舟心想。

謝時垂下眼眸,他聽到弟子的提問,薄唇輕抿,這才緩緩地道:“無事,她很好。”

少頃,一道清冷的聲音忽而從遠處傳來:“——你且先退下吧。”

“是。”顧淵舟低著頭,離開了太極殿。

他走到殿外的那片太極廣場,擡起頭,望著天上雲卷雲舒。

不知道為什麽,他覺得,師父對小師叔是有些不同的。

那盒內的海棠花,旁人看來只是隨手為之,但師父在之前從未送過這樣的賀禮。

尤其是小師叔所說的那首詩,師父雖然沒有說什麽,但顧淵舟能感覺到,師父當時的心情,並不像以前那樣平靜。

盡管他們只在雲水小界中見了一面,但兩個人舉手投足之間,卻總有種盡在不言中的默契。

隨後顧淵舟又笑自己多心,哪裏有那麽多的與眾不同呢。

師父在雲水小界中救了昭表妹,有這樣一份患難之交的恩情在,想必昭表妹對師父也是十分感激。

陽光下,少年有些許陰霾的心緒頓時一掃而空,眼睛閃閃發亮。

雲水小界一別,他還有好多話想對昭表妹說,尤其是... ...要道一聲多謝。

可惜今日登仙門大會剛剛結束,昭表妹肯定有許多需要打理的地方,不會有時間與他閑話。

罷罷罷!

顧淵舟一招手,一道朝霞雲氣便帶著他往瀚海洞天奔去。

還是待明日去了學堂,再向昭表妹打探清楚吧!

此時,太微峰。

那名太極峰的弟子一走,順德真人下一秒就破了功,他跳了起來,吹胡子瞪眼道:“逆徒,你都做了甚麽!還不從實招來!”

沒想到,真沒想到,他今日裏收的這個小弟子,還有這樣的能耐!

韓昭正在手中擺弄那朵海棠花,“啊?”了一聲,“師父,我做了什麽?”

她隨手把海棠花簪到耳邊,取出一面鏡子照了照。

沒想到,還挺好看。

不枉她幫他一場,送回來的禮物還算有心。

“什麽什麽的!”順德真人捶胸頓足,痛心疾首地道,“我問你,你和太極峰的謝時到底是什麽關系!他怎麽還送花兒給你戴!”

順德真人撲了上來,緊緊地盯著那朵海棠花,喃喃道:“徒弟,這可不是普通的花!”

“你看這花的花瓣如此瑩潤,必定是在弱水中浸泡過。整個蓬萊也只有太極峰能這麽大手筆地用弱水,而且這花瓣之中,至少蘊含了謝時一甲子的修為!能抵擋住化神修士的一擊!”

“整整一甲子的修為啊!”順德真人看著海棠的眼神,恨不得要把它吞下去,“這樣貴重的禮物,他居然送給了你!”

韓昭把花取了下來,無辜地說:“要不然,徒弟把這個讓給您戴?”

“哼!”順德真人從鼻孔中出氣,“為師的手裏可不缺這樣的好東西。”

“不對不對,”他忽然反應過來,大聲道,“為師是在問你,你怎麽和那謝時有糾葛的!”

“師父,哪裏又有那麽多糾葛,”韓昭有些無奈,“不過是在來蓬萊之前在一個秘境中有過一面之緣。”

順德真人頓時長籲一口氣,原來是這樣。

雖然沒見過謝給其他同門送過這樣的禮物,尤其是女修。但看韓昭的神色坦然,一切便也能解釋的通。

不就是一面之緣嘛,算不得什麽的!

不過,作為一個好師父,順德真人嘴上仍然道:“徒弟,我可告訴你,千萬別和那個謝時扯上牽連。他可是無情道子,到時候要是道心震動,師父也保不了你。”

韓昭挑挑眉,盡管蓬萊劍宗並不提倡兒女私情,但也不會對自由戀愛喊打喊殺,反正到時候兵解還是飛升,都看修士自己的緣法。

沒想到謝時還和別人不一樣,連自由戀愛的權利都被剝奪了。

這原著中可裏面沒有說過。

“師父,”韓昭想了想,問道,“無情道子和我們有什麽不一樣嗎?”

順德真人嘆了一口氣:“你可知天地為棋盤,萬物為棋子。盡管世間萬物都被天道所操縱,但無情道子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枚,只有道子在,天道才能穩固。”

“總之,”順德真人含含糊糊地說,“你可不許和他有什麽牽扯啊!我們蓬萊曾經出過兩枚無情道子,這次可不能再出什麽差錯了。”

韓昭眨眨眼,沒想到謝時的存在,還有穩定天道的作用。

怪不得不允許他自由戀愛呢,這不就是修真版的別愛我,沒結果麽。

“而且他不是與人合過籍麽,”順德真人在一旁接著嘟嘟囔囔,不滿地道,“我就這麽一個徒弟,可不能讓他哄騙了去... ...”

“等等,師父!”韓昭忽然打斷了他的話。

順德真人:???

“您剛才說... ...”韓昭盯著他的眼睛,聲音平靜,一字一頓地道,“謝時曾與人合過籍?”

“啊哈哈哈哈。”順德真人渾身一僵,他自知說漏了嘴,在一旁轉著腦袋左顧右盼,“什麽合籍,那是什麽東西,為師怎麽不知道呢?... ...”

... ...

最後,他頂不住韓昭堅定的眼神,終於屈服了。

“這也是一段往事了。”順德真人收斂住笑意,他的眼神悠遠,仿佛陷入了回憶。

“蓬萊劍宗謝時,曾經自述有一亡妻。”

韓昭的面上平靜,然而心裏頓時掀起驚濤駭浪!

亡妻?

她原以為謝時在飛升之後,最多不過是保留對阿昭的一段記憶。

即使是再深的情愛,在時間的沖刷下往往也不會永葆靚麗。

更何況謝時在飛升的時顯得那麽決絕,對阿昭的情分,並沒有那樣的深刻。

可謝時經歷過的無情道劫數,原本便是個秘密,為何他的師長會顯得十分了解?

“看來這是段秘辛了。”韓昭按耐住心緒,做出正常人應有的好奇反應,問道,“師父剛才所說,謝師兄不是無情道子嗎,怎麽又會有一位亡妻?”

“所以我才說,這只是他的自述。”順德真人長嘆一口氣,為她講述這段往事。

謝時在回到蓬萊劍宗的三年之後,在太極峰又接連突破了一個大境界,蓬萊上下都以為他無情道八劫已過,為之歡欣鼓舞。

然而天劫的劫雷降下,為他護法的三位峰主卻驚異地發現,謝時居然被劫雷反噬,眼中流下鮮血。

無情道的心劫一但被突破,那劫雷對修士根本不會造成影響。

蓬萊宗主在那一日驟然出關,再三詢問之下,謝時終於開口,道他在渡劫的時候,於人間曾有一位合籍妻子。

“然後呢?”韓昭聽得投入其中,忍不住問。

“哪裏有什麽然後,”順德真人喝下一大口涼水,無奈地說,“宗主親自為他檢查因果,在其中並沒有發現姻緣線。後來謝時又親身回到那個他所說的在人間的住處。”

“但是,”老道的目光悠遠,緩緩道,“那裏只是一片荒地。沒有記憶中的居所,更沒有他的妻子。”

這個故事結局,宛若聊齋中淒艷的狐鬼傳說。

在山間走夜路的書生,忽然見到一座大宅,其中有佳肴美酒,笙歌美人。春風一度後,書生醒來,卻發現自己睡臥在路邊的一塊大石上,而那春宵美人也不知所蹤。

“... ...不知是莊周夢蝶,還是蝶夢莊周。”過了半晌,韓昭輕輕地說。

“正是如此。”老道微微頷首,“這便是心魔劫的可怕之處。你以為自己新科及第,洞房花燭,轉眼間醒來,不過是恍惚間的一場黃梁大夢。”

是啊,如果一個人生活於世間上,但她有一天忽然消失了,變得無影無蹤。

沒有因果,又找不到魂魄,還有什麽能夠證明,這個人曾經存在過?

“既然宗主已經認定了謝師兄所謂的妻子,不過是一場幻夢。”韓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,語氣微涼,“那謝師兄肯定不會因為此事生出心魔嘍?”

“心魔有與沒有,全然是看自己。”順德真人的神色凜然,“若是道心穩固,情而不顯,有無心魔,又於我何異?”

“對了徒弟,”順德真人原本嚴肅的表情迅速坍塌,笑著“嘿嘿”道,“我剛才和你說的,可都是蓬萊秘辛,只有嫡系弟子才能知道,概不外傳,尤其是不要讓你謝師兄知道了!否則他得多傷心啊。”

“咱們太微峰不幹揭人傷疤的事,聽到沒?”

“明白,師父!”韓昭連連點頭。

似乎是見到自家徒弟的表情有些微妙,順德真人嘆了一口氣,還是說出口:“徒弟,登仙門大會的情形為師也見過了,少不得多囑咐一句。”

“既然你最後沒能拿到海棠花,入了我太微門下,就是與太極峰無緣。”順德真人心平氣和,然而表情也有些沈重。

“有情一脈雖然稱為有情。但情之一字,但凡沾染上了,任憑你有通天修為,無邊大道,也不過如凡人一般無可奈何。切記,慎重,慎重!”

韓昭看著師父的眼睛,便知道他的未盡之言。

她笑笑,輕輕地回答:“我知道了,師父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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